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標題: 轉貼:《斜風細雨不須歸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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轉貼:《斜風細雨不須歸》

《斜風細雨不須歸》

第四屆温世仁百萬武俠小說大賞評審獎
中國魔幻女作家 孫雪僮◎著
魔幻瑰麗、懸疑離奇的武俠佳品

★聯合推薦
˙「令人抓耳撓腮,不知所措 」 名作家 駱以軍
˙「懸疑、蹊蹺、離奇之作」  武俠評論名家  林保淳
˙「一股股逼人的寒香」 大陸知名小說家 張寶瑞
˙「沈勝衣背著施世綸空降到蘇州,會辦出甚麼大案?黃鷹在農曆七月找古龍拼酒,能拼出甚麼樣的火花?答案全在此書中」 推理小說高手 高普
˙「文字鋪排相當有畫面,順著故事劇情走到一個內在時間軸,痛快!非常痛快!」 作家 洛娃伊

★簡介
《斜風細雨不須歸》由三短篇故事集結而成,懸疑、蹊蹺、離奇的故事安排,讓評審稱「有古龍的詭思、有公案劇脈絡、有卜洛克推理角色經營」,主角柳斜風和曾細雨,一位貪酒色的知府,一位正經、笑裡藏刀的師爺,二人四處遊歷,聯手破解江湖上層層詭謎,喜歡傳奇故事、推理奇案的讀者,千萬不要錯過!

【第一卷】幽冥一線第一回•勞燕兮分飛(一)
蘇州知府柳斜風,保持無所事事時的一貫姿態──昏睡,雖然外面的鼓被敲得「咚咚」山響,但習慣了的聲音傳入耳內,早已失去它的刺激性。
堂上的那張大椅其實坐著並不舒服,這種大椅純是為了威風,擺在那裡,椅子同人全是樣子,官兒樣子。除非你把兩隻腳也縮到椅子上去,或者你真的身長八尺,不然,是靠不到椅背的;如果你努力的靠到椅背,保證你的腰會特別酸。
坐這種椅子有個講究,坐在椅子上,兩手要扶住膝,背要挺直,全身唯一的支點放在臀部,目不斜視,不怒自威,正好和襯頭頂那塊匾上四個字「明鏡高懸」。不管內裡和不和襯,面子上總是要的。
柳斜風這位知府大人卻是向來不要面子的,人人知道蘇州知府柳大人是最實際的,只認錢,並不認面子,當然包括他自己的面子。所以他整個人斜斜地靠在椅子上,當然這樣子他的腳絕對無法安安穩穩地放在地上,他的腳架在桌子上,不,不能說桌子,因為知府衙門公堂正中擺的不會是桌子,那叫案,紫檀木的大案。

公堂上紫檀木的大案當然不是拿來放腳的,但柳斜風向來管不了那麼多,其他人也管不了那麼多,大家來到公堂之上自然不是為了管知府老爺的腳放在什麼地方。知府衙門的大堂是打官司的。
而且通常打到知府衙門的官司都不會太小,雞毛蒜皮的小事最好莫要麻煩柳大老爺的。這並不是因為知府大老爺公務煩忙,也不是因為大家體恤知府大人,而是因為實在是──太貴了。即便是三歲的孩子也知道,對著了位只認錢的大老爺打官司,怎麼可能不貴呢?
蘇州知府衙門破案的效率在全國各府衙若稱第二,便無人敢稱第一,自柳大人上任後,這裡從來沒有破不了的案子,但是,代價不菲。
打個比方:城東的李老爺兩年前丟了一頭牛,知府衙門的捕快半個時辰就在李麻子那間小破屋的後院找了回來。
可惜的是,那頭牛李老爺並沒能領回去,而是被柳大人斜著眼一瞪,就成了一頭「瘋牛」。這頭「瘋」了的雄壯耕牛被拉到西市在屠戶丘快手那裡,換到了兩片新鮮的黃牛肉,那李麻子還因為控制瘋牛有功,同他那七十多歲的老母分了兩條大大的後腿,至於其他的肉,大約是給柳大人下酒了。

更讓人意外的是,丘快手這位二把刀的獸醫居然很快就治好了「瘋牛」,拉到市集上又很快的賣了個好價錢。
花了五十兩銀子非但沒有整死李麻子,還白丟了一頭牛的李老爺,卻冤得欲哭無淚,真是呼天天不應,叫地地不靈。
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,這位柳大人雖然很不像樣,卻有位非常像樣的爹,大儒柳至言。人人都知道,在渭南主持書院的柳大儒兩樣最多,一是書,一是學生,數萬卷的書,遍佈天下的學生。
據說,柳斜風應試時的主考陳尚書,就是柳至言的學生。又據說那柳斜風在試場整整睡了三天,卷子上一個字也沒寫,陳尚書雖然不敢把他取成頭名狀元,但放在三榜最後一名這種不打眼的位置,還是有能力做到的。
而把進士最後一名派到蘇州這個魚米之鄉來做知府,其中又有哪些貓膩(按:不可告人的黑幕)?那就不用再贅言了,凡長腦子的,都想得出。所以,即便蘇州府的這位「昏」官惹出再大的麻煩,上上下下都會有許多人義不容辭的挺身而出,替他鏟平,充分展示什麼叫做官官相護。

李老爺雖然很冤,可他那顆心總算是玲瓏剔透的,還不至於做些不長眼的事,既沒膽子與柳大人堅強的後盾抗爭,也強不過曾師爺口中那條三寸不爛之舌。便是打爛牙齒和血吞,那也是要吞的。
張狂與堅忍的個性總是具備在同一個人身上,尤其是有錢人。

柳大人還在睡,仰在公堂的大椅上睡,而且看上去睡得非常舒服。似乎正在做著什麼樣怪異的猗夢,歪起的一邊嘴角帶著一種痛苦的笑意。
衙役們依舊照足規矩壓低聲喝起堂威,柔和的「威武」聲中,驚堂木輕輕拍響。
驚堂木自然不是柳大人在睡夢中拍的,柳大人或許會在睡夢中做許多古怪的事,卻絕不會在睡夢中辦公。他的兩隻手只願意摸在美人身上。一塊爛木頭,他才不屑拍!
驚堂木是曾師爺拍的,曾師爺當然不例外的也是邵興師爺,同邵興府的女兒紅同樣醇的邵興師爺。女兒紅可以醇得讓人自口舌到腸胃一起放鬆,曾細雨更勝一籌,人如其名,醇得便如仲春時節的微微細雨,令人全身每個毛孔都感覺舒泰。
曾師爺做每件事都很細緻,就連拍一下驚堂木,那分寸都拿捏得恰到好處。「啪」的一聲,就如木炭在火盆中爆開,輕脆悅耳,絕不會驚擾到睡夢中的柳大人。
按照一般的程式,此時曾師爺應揚聲問:「何人擊鼓?」

可是今天狀況似乎有些不大一樣,尚未等曾師爺開口,一名男子已直撲進來,顧不得撕扯得稀爛的衣衫及腫得半天高的嘴唇,忍著痛大嚷:「王家同唐家打起來了,快請老爺去瞧瞧。」
蘇州知府衙門的辦事效率是驚人的,但今天效率又特別的高些,高得不能不讓人感慨,搶著看熱鬧當真是所有人的天性,尤其是在蘇州這個繁華得人人都能吃飽的地方。
一轉眼的工夫,捕頭李鐵已帶著四名捕快奔了出去,曾細雨一彈指,仍在昏睡的柳大人就被抬入了停在門口的大轎。
行到路上,面上仍帶著一貫微笑的曾細雨才低聲詢問:「袁里正,別急,慢慢說。」還不忘囑咐一句:「瞧你這嘴腫的,等會兒別忘了上點兒藥。」
那袁里正苦著臉,一口氣道:「王家的媳婦唐麗珍今兒早給人發現死在蓮香院的後巷裡。」歪著嘴,用手在脖子上比一下,「很深的一刀!那唐老爺一口咬定女兒是姑爺王正雲殺的,帶著傢伙上王家理論去了。您是知道的,王長天王老爺那『鬼刀王』的名聲可是響徹江南道的,一口刀可不是吹的,等閒誰敢惹他?但唐麗珍她爹唐百成是唐門嫡傳弟子,光是唐門的名兒聽著都讓人怕,這打起來怎麼得了?」

曾細雨心頭吃驚,面上卻不動聲色,拍拍袁里正肩頭:「不急!不急!屍首呢?」
袁里正手指前方:「唐家人抬走了,八成是擱去王家門口。」
曾細雨深吸一口氣:「王正雲呢?」
袁里正鼓著腮幫罵道:「那小子忒不是東西,事發時還睡在蓮香院紅袖的床上,唐家的人得信找去,連鞋都不及穿就跳上房頂逃了。」
曾細雨腹中冷哼一聲,心道:「這可有好戲看了。」
忽然一道急促而沙啞的聲音自轎中傳出:「快!快!跑快些,鬼刀王同唐門弟子打架,那一定好看得緊,要是沒讓老爺我看到好戲,打斷你們的腿!」
曾細雨不由笑出聲來,輕聲喝道:「還不快跑」
四個轎夫立刻如被鋼錐刺到屁股的驢子,腳不沾地,飛奔起來,兩旁閃過的蔥綠的樹影幾乎連成一線,不一會兒奔出閶門,來到閒春巷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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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•勞燕兮分飛(二)
王家的影園占據閒春巷的半邊,是蘇州城第二大園,只比拙政園小一些。巷口這時已擠得水洩不通,但是開道的大鑼一敲,人們也知道要讓出一條道來,因為兩家打架雖然熱鬧,但若加上柳大老爺那一定更有看頭。
巷口雖然是滿滿聳動的人頭,但巷內卻沒有半個閒雜人等。
殺氣自巷子深處激蕩出來,初春時節,雖然仍帶著些許寒意,但這裡迴旋的風卻夾著刺骨的痛,就連柔媚的陽光都被擋在了層層新芽的外面。石板路上細微的塵沙緩緩滾動,發出一種輕微的呻吟聲。
沒有人講話,只有刀與劍閃爍著藍瑩瑩的光。
捕頭李鐵抱著雙臂冷冷地站著,對於身邊劍拔弩張的兩家人視若無睹,只是冷冷地盯著仵作驗屍。

大轎輕輕的落在地上,轎簾打起,柳斜風兩肘支膝,雙手托腮,注目片刻,見兩家人只是相互怒視,卻是誰也不敢草率動手,心下無聊,一拍膝蓋,皺眉道:「這唱的是哪齣戲啊?我鑼鼓點兒都敲半天了,你們什麼時候開練?」
王長天身形高大,手中一口五六十斤的鬼頭刀橫在當胸,就似鐵塔般一動不動地定定直立,眼珠也是一動不動,對於這位柳大人的話充耳不聞。
唐百成的眉毛卻已輕輕挑起,手中泛著藍光的劍微微一擺,還劍入鞘,轉過頭來向著柳斜風抱拳:「大人既然來了,還請為在下主持公道。」言語雖然平和,卻說得咬牙切齒,目中的怒火竭力壓抑,仍是撐得目眥欲裂。
王長天冷「哼」一聲,鋼刀當胸,護住身後衣衫不整的兒子,厲聲道:「大人主持公道可以,但若冤枉小兒,老子這口刀可不答應。」
王正雲個子猶比乃父高出半頭,這時卻勾背縮肩,赤著一雙大腳,蒼白了面孔,躲在王長天身後微微發抖。

柳斜風吸吸鼻子,伸長脖子向停在邊上的屍首望一望。
仵作立刻直起腰來,輕輕走到轎旁,雙手呈上屍格。
柳斜風掃得一眼,似是並無心細看,轉手將屍格遞給站在轎旁的曾細雨,撇撇嘴抬頭道:「要公道也不用急在這會兒,好歹也是武林中人,有架不打,淨在這兒絮叨」打個哈欠,口中半陰不陽:「還真不怕丟了祖宗的臉?」
唐百成目中怒火噴射,再不搭話,身子倒拔而起,空中一個側轉,劍已離鞘,匹練般向王長天當胸刺出。
王長天暴喝一聲,鬼頭刀不避反迎,刀鋒過處,將唐百成的長劍震得歪過一旁,正是「鬼刀十八斬之劈風斬」。
鬼刀十八斬!王長天的成名刀法。當年他遠赴漠北學藝,同鬼頭蕭淒學得鬼刀十斬,回家後細加琢磨,自創八招,合成這鬼刀十八斬,在這江南道,博了個鬼刀王的名頭。

唐百成雙臂功力雖不及王長天,但唐門嫡傳弟子豈可小覷?手下經驗十分老到,右腕輕轉,劍鋒順勢斜削,身子一滑,自王長天腋下穿過,狹長的劍身蛇信般向王長天小腹刺去。
王長天的鬼刀十八斬本是漠北一派的功夫,剛猛固然有餘,但靈巧度著實不夠。偏偏唐門的招數最是陰狠毒辣,再加上劍鋒淬有劇毒,更是如虎添翼。
唐百成瘦小的身子滑似游魚,在王長天身周左穿右出,長劍專在王長天小腹攻擊,口中兀自喃喃咒罵,舌鋒之狠毒比之劍鋒不遑多讓。
王長天眼中瞧著陰藍的劍光,耳內聽著唐百成左一句「龜兒子」,右一句「斷子絕孫」,再加上王家十八代的祖先,直氣得火冒三丈,再不管唐百成耍什麼花巧,只使開鬼刀十八斬,一刀刀向唐百成猛劈過去。

這一發狠,果然陰風陣陣,唐百成立刻感到氣促,咬緊牙關力挺,口中那些惡毒言語也就說不出來。但他心中倒也並不緊張,知府大人面前,諒王長天還沒膽子真的殺了他。心中放鬆,手上長劍更是得心應手,仍是在王長天周身不住轉悠。
王長天雖然一把刀使得如開天劈地一般,但心中確有顧忌,倒不是因為知府的名頭,官府再如何強霸,為了王正雲這棵王家獨苗,大不了遠走天涯。
但這位柳斜風卻非同一般官員,因為他不止有一個不同一般的爹,還有一個不同一般的娘,睡美人于夢。于夢十六歲時就已聲名遠播,因為她的姐姐于知做了華山掌門,是華山派數百年來第一位女掌門。
于夢最喜歡的不是行走江湖,而是睡覺,她的看家本領就叫做「厭厭春睡手」,她很少醒著,許多事都在夢中做,包括殺人。于夢實在太愛睡覺了,出道剛剛兩年,一不小心睡到了大儒柳至言的床上,於是第二天就迷迷糊糊的成了柳夫人。
沒有人有膽子吵睡美人睡覺,只有她那寶貝兒子柳斜風,做娘的自然捨不得責罵兒子,但造成寶貝兒子吵她睡覺的原凶卻絕不會放過。她的方式一向簡單,就是睡到華山派大殿的正中,直到家姐于知帶同華山弟子將那原凶捉來,她才肯回到自家床上去睡。

現在替柳斜風抬轎子的霸橋四地龍,就是不小心打了柳斜風的驢子,結果自己變成了四頭健驢。
整整三十年,江湖上都公認睡美人是最難纏的人物,雖然她只是在睡覺。
王長天的鬼刀十八斬靠的就是一股如雷氣勢,這會子心中有所顧忌,不能盡情放開手腳,氣勢根本外強中乾,看似占了上風,實則處處受制。眼見唐百成長劍越來越順手,劍尖直點到面前,心頭暗想:唐百成雖然也不敢當著知府大人面前殺了他,但他劍上淬毒,就算劃開一點兒皮肉,也必然原氣大傷。
鬥得半刻,王長天終於心中發狠,手上鋼刀立刻快捷數倍,逼得唐百成連連後退,連攻數招後,一刀橫砍過去,鋼刀距唐百成脖子僅有三寸。
王長天忽然醒覺,心頭大叫不好,腕上力道急收,但已來不及,驀地小腿一麻,身子不由向下矮得幾分,刀鋒便也向下偏了幾寸,堪堪避開了要害,整整齊齊在唐百成的胸前劃開一道傷口,好在傷口不深,不過淺淺的一痕。

柳斜風在轎中直起腰來,輕輕拍掌,笑道:「好刀法!這一刀應是第『十六斬斷魂斬』第三式『幽冥一線』吧?本官可有看錯?」手指輕彈。
垂手立在旁邊的仵作立刻上前,扒開唐百成胸口的衣衫細看一回,直起身來道:「是!就是這一刀!同死者唐麗珍頸部刀傷一模一樣,確是王家家傳刀法幽冥一線。」
柳斜風吹個口哨:「你也算是老江湖了,怎麼還這麼血氣方剛?真經不起逗,說兩句就拼上老命了。那!有多少家底都能給你洩光了。一個字,笨!」
王長天頓時呆若木雞,手中的鋼刀落地,汗如雨下,喃喃念道「不會的,不會的,不會是雲兒殺的……」忽然轉過頭去,一把扯過王正雲,厲聲道:「說!人不是你殺的!說啊!」手臂青筋浮突,抓著王正雲的衣襟不住搖動。
王正雲面無人色,張著一雙驚恐的大眼,只是「啊啊」連聲,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

捕頭李鐵面無表情地踏步過來,右手在王長天臂上一拂,左手已提開王正雲,直拖到柳斜風轎前,在他腿彎踢了一腳,王正雲「咚」地跪倒在地。
曾細雨展開手中屍格,斷斷續續地輕聲念道:「全身衣飾整齊,一刀弊命……傷口在頸中,長三寸六分,喉管切斷,全身無其他傷痕……」邊念邊行到屍首旁彎身瞧一瞧,伸手將唐麗珍胸前衣襟拉平,停得一下,又看著屍格皺皺眉:「右手指甲有紅色粉末?死亡時間應是昨夜三更左右。」抬頭再問仵作:「沒有其他了?」仵作搖頭。
捕快張三倌捧上一個托盤道:「死者手中握著半塊玉佩。」
曾細雨伸手取起,是半塊和闐白玉,玉質細潤,似乎是一個人形,一角有些些黑色。他眼睛一亮,脫口道:「好漂亮的唐飛天,可惜殘了。」將那佩舉到王正雲面前輕聲問:「認得嗎?」
王正雲「吶吶」連聲,一雙眼現出恐懼之色,張開嘴尚未發出聲音,站在他身後的唐百成已搶著道:「是王正雲的東西,這是他們訂婚時,咱家送的禮,那一角的黑色水銀沁是假不了的。」說著飛起一足踢在王正雲後腰,罵道:「果然是你這畜生。」說著又要上前撕打。
兩名捕快急忙上前將他攔住。

王正雲這時才叫出聲來:「不是我,真的不是我,昨兒晚我一直都同紅袖在一起,我一直都同她在一起啊!大人,冤枉!」
唐百成一聽怒火更炙,指著他痛罵:「你這龜兒子,我女兒哪裡對不起你,結婚還不到兩年你就成天泡在妓院裡,你!你!你……」眼中狠惡之色閃過,手腕一翻已扣住一把毒針。
一少年男子飛撲上前,攔腰將他抱住,叫道:「爹,您別衝動,這兒柳大人自會還姐姐一個公道,可犯不著給王家把柄。」
唐百成深吸一口氣,一雙眼利刃般看向柳斜風。
柳斜風伸伸腰,揉揉後頸,懶懶地問:「還有半塊呢?」
張三倌提過一個包,躬身道:「在紅袖的屋子裡,還繫在王正雲腰帶上。」
柳斜風雙眼連眨,向著李鐵問:「李捕頭,紅袖呢?」
李鐵仍是雙臂抱在胸前,木然不動,卻有兩名捕快自後面人群中拉出一名女子,架到柳斜風轎前跪下。

那女子正是蓮香院的紅牌姑娘紅袖,本來花樣的女子,被這麼一折騰,哪裡還有人樣?只見紅袖內裡是粉紅的小肚兜,外面卻罩了件男子長衫,歪歪斜斜的裹著,鬢髮散亂,面上殘妝,東一搭西一搭糊成一團。
柳斜風眼中卻立刻充滿笑意,面上浮出一種憐惜之色,柔聲道:「嚇著了吧?沒事,別怕,唉!看這樣子昨晚一定沒睡好吧?」
紅袖面上微微一紅,垂首道:「妾身昨晚睡得挺好。」眼波向旁邊的王正雲一橫,嬌聲再道:「昨晚咱們二更就睡了,妾身累極了,一直睡到天亮才被吵醒,連夢都沒做一個。」微微側頭,眼尾媚光柔柔閃動。
柳斜風輕輕笑了,擺一擺手,轎簾落下,四名轎夫四隻大手在轎桿上一推,那轎子原地打轉,已倒過頭,鑼聲響起,眨眼工夫已出了巷口。
曾細雨輕輕嘆氣,望著王正雲不住搖頭。
王長天的眼淚終於滑出眼眶,怔怔地愣在當場,眼看著兩名捕快架著茫然失措的王正雲離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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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•勞燕兮分飛(三)
夜,悄悄降臨,溫柔的月牙含羞爬上絲絨樣的天幕。
柳斜風斜在一張貴妃榻上,這貴妃榻有著非常優雅的式樣,一邊兒有斜斜捲起的靠背,似貴妃一樣的美女慵懶地倚在上面,會有說不出的風情,圖畫中常有這樣的畫面,一般叫「美人春睡圖」。
可是,正倚在這張貴妃榻上的不是哪個美人,而是柳斜風,雖然他的樣子也很慵懶,但這畫面實在不敢恭維,好似一堆爛泥糊在了優雅的貴妃榻上,令人不忍卒睹,而這堆爛泥手上還抓著一隻酒瓶。
曾細雨就皺著眉看著他,過半晌,終於嘆道:「令尊令堂可謂人中龍鳳,怎麼會生出你這種兒子?什麼好處傳到你身上都大打折扣。」
柳斜風笑了,笑得非常開心的樣子:「我老子娘的事要你多嘴,倒是你在那唐麗珍身上摸了什麼東西?到現在還不拿出來瞧瞧,能讓你看上眼的東西總有些來頭。」

曾細雨長嘆一口氣:「怎麼一口咬定我在她身上拿東西,你哪隻眼瞧見了?」
柳斜風指指胸口:「心眼!你走過去看唐麗珍的屍體,卻並不對著屍格所寫核對,偏偏去整她的衣襟,唐麗珍衣衫整齊,可需你多事?」
曾細雨狠瞪他一眼,罵道:「小心眼!」伸手自懷中摸出一塊雞心佩來,臉上又露出笑來:「原來唐家喜歡唐玉,只可惜全家人都瘦得只剩一把骨,卻不似唐人那般肥肥的。嘖嘖,這塊雞心佩還真是不錯,可惜玉色灰了些。」
忽然轉過頭來問:「你還不去案發現場瞧瞧?」
柳斜風搖搖頭:「妓院的前門一向是沖洗得油光水滑,有時還灑著花瓣,但這後巷卻不是人去的地方,什麼阿咋物都從後巷倒出來,長年累月積得滿是黑泥,踩大力些會拔不起腳來。」

「所以你不去?」
「我怕弄髒鞋。」
曾細雨嘆一口氣:「看來王大少是死定了!」
柳斜風懶懶地也嘆一口氣,忽然又問:「那王家少奶奶用她美麗的小指甲在牆磚上刻了什麼字?」
「一個雨字少了一點兒。」曾細雨端起茶呷一口。
柳斜風又笑:「原來你已去過那條後巷了,這會子卻來蒙我。」
曾細雨撇撇嘴:「那種你都不去的地方,我怎麼會去?是張三倌報的。」輕笑一聲接著道:「其實那不是一個雨字,那應該是雲字的一半兒。」
柳斜風也笑起來:「這王大少真不簡單,一刀就把老婆的脖子砍斷了三分之一,他老婆輕功那樣好,為什麼不跑?」

曾細雨怪問:「你怎麼知道他老婆輕功好?」
柳斜風半抬起身來「嘿嘿」笑:「她身上沾得都是黑泥,可那雙小小繡花鞋子的鞋底卻乾淨得很,別說黑泥了,一星半點兒灰塵也沒有,所以她一定輕功極好,人家踏雪無痕,她踏黑泥無痕。」
曾細雨摸摸下巴沉吟到:「我怎麼就沒注意到她腳底沒有泥?」
柳斜風冷哼一聲:「你只注意她脖子上掛的玉佩。」
曾細雨咳一聲:「所以你不要去那妓院的後巷?因為人並不是在那裡被殺的?」
柳斜風懶懶地接話:「牆上的字大概也不是王家少奶奶自己刻的。」
曾細雨沉吟:「喉管被一刀砍斷的人確實沒辦法在牆上刻字,所以王家大少爺不是兇手,這是有人要嫁禍給他。兇手知道王正雲當晚住在蓮香院,所以殺了唐麗珍後將屍首搬到蓮香院後巷,拿著她的手指在牆上刻下那半個雲字,然後將王正雲那半塊玉佩塞在唐麗珍手中。」

柳斜風「啪啪」地拍起掌來,再喝一口酒:「真長進了,講得似模似樣。」
曾細雨信心大增,心頭激動,站起來踱兩步,忽道:「那我們為什麼還不把王大少放了呢?」
柳斜風四腳張開道:「關我什麼事?人好像不是我帶回來的。」
曾細雨搖搖頭:「可是大人你的酒錢已經沒了。」
柳斜風似被針扎到屁股,「騰」地跳起來:「十萬兩這麼快用完?」
曾細雨攤攤手:「虎丘那邊滑坡,轉眼就用光了。所以這蘇州城首富的兒子說什麼都得要再關幾天,不然這兩天你柳大老爺就得渴死。」
柳斜風搖搖手中的酒瓶,湊過嘴去,小心地輕啜一口,無限滿足地嘆氣:「對對對!至少得再關他五六七八天。」

「為什麼呢?」
「娶了老婆就不該再上妓院。」
「這話什麼人說的?」
「女人都這樣說!」
「是嗎?」
「沒錯!連浣花館的小楚兒都常常這樣說。」
曾細雨點頭:「雖然女人說的話通常聽不得,但這句總還是對的。」心中卻在盤算,「好不容易等著這麼個由頭,還管他王正雲是不是殺人兇手,沒把這蘇州首富扒掉三層皮,可不好意思善罷干休。」
柳斜風忽然傷感地望著窗外,喃喃道:「楚兒好久沒來看我了。」
曾細雨自鼻子中哼出聲來:「浣花館的姑娘鼻子忒靈,尤其是你那小楚兒。所以,你最好快快賺錢,憑楚兒的本事,十里外就能聞到銀子味兒。」
柳斜風搖著頭努力自貴妃榻上爬起來,心中似有萬般不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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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•花月兮無期(一)

一道黑影輕輕地落在影園的屋頂上。影園的特色就是到處都是水,碧綠的湖水,除了堂屋的那幾間屋子,其他幾乎都是建在水上。水邊用太湖石堆疊出層層假山來,數道曲曲折折的迴廊環繞其間,湖面上倒映出山影、樹影、屋影、花影、人影,到了晚上還有月影、燈影,所以叫「影園」。
影園由王長天的祖父建起,那時他們家還不算富有,所以那時的影園還很小,只有小小幾間屋子,小小一個池子,到了王長天手中時,連年擴建起來,轉眼間就成了蘇州城的名園,而王家也就成了蘇州城的首富。

據說王長天在漠北學藝時,往來西域做了幾筆大生意,返回蘇州時拉了幾十箱的金銀珠寶,只可惜西域載回的珍寶一早售磬,蘇州百姓無緣一睹,大為遺憾。
那黑影落到屋頂上立刻緩緩分開,變成兩條黑影。
左面的黑影揉揉腰,低聲抱怨:「不要總是提我的腰帶,你瞧,都快斷了。」
右面的黑影拉開面上黑巾罵道:「是你自己要跟著來,當我願意提著你?重得像頭豬。」月光下看得分明,赫然就是知府大人柳斜風。
柳斜風探頭四下張望一回,低聲道:「我說師爺,你都打探清楚了?」
左面黑影「嘿嘿」笑,黑巾之上一雙眼晶亮無匹,果然正是師爺曾細雨。
曾細雨自懷中摸出一塊方巾攤在屋瓦上,就著月光指點,何處是正屋,何處是王正雲處所,左拐是廚房,右手是酒窖……一處處標得清清楚楚。
柳斜風揉揉下巴,怪問:「這麼短時間,就探得如此清楚了?」

曾細雨收起那塊方巾,輕聲笑道:「您上回說王長天的來路有問題,學生也覺著西域經商的段子似乎有點破綻,這張圖我可花了三個月時間,其實還不夠仔細,他家既然犯了案,不跟來瞧瞧,可太浪費機會。」
柳斜風一挑眉:「原來你趁火打劫來啦。」指一指前方,「我去王正雲屋裡,你自個兒玩兒吧!」話音未落,人已翻飛而去,便似夜風中的一片落葉。
曾細雨長嘆一聲,將微皺的衣襬拉平,自頸後摸出摺扇來搖兩下,抬頭望著天上那一彎斜月深吸一口氣,手指在扇柄上輕扣,扇內中一根烏絲筆直射出,扣在前方屋簷上,再按扇柄機括,烏絲疾速收緊,帶動曾細雨身子馭風而行。
夜色依然明媚,但已不再平靜。

一點微光自緊閉的瑣窗上悄悄浮出,搖曳著幽幽的哀怨。
柳斜風將耳朵輕輕貼上窗紗,瞇起雙眼,留神傾聽,忽然,草蟲鳴唱中夾著「錚」 的一聲輕響。柳斜風一挑眉,掩唇偷笑,掠到庭中太湖石後,向著房門,緩緩一掌拍出,隨即身子一轉,掠到屋側,倒掛在屋簷下,緊緊盯著房內那一點微光。
那掌風起勢頗緩,卻勁力極足,捲著地上的塵沙向門上撞去,便如平地刮起的一陣大風。
房門「吱呀」一聲打開,屋內那一點微光立刻熄滅在角落。

柳斜風已彈開窗戶,無聲無息滑入,身子橫滾,人已潛入床下。
房門在風中搖得兩搖,又回復靜止。
一條人影自屋角的屏風後現出身來,輕輕呼出一口氣,緩步過去,將門再度掩好。
那一點微光又再亮起。
柳斜風在床下翻個身,攤開四肢平躺在地上,一雙眼饒有興味地向外打量。
那人的打扮幾乎同他一樣,黑色的夜行衣,黑巾蒙面,只不過背上背著一口破舊的大刀,刀把上繫著一塊墨黑的綢巾。
柳斜風盯著他的腳步,心中頓時微感吃驚,那人雙足隨意踏出,步履非輕,卻纖塵不漾,功夫不顯,若有若無。他閉起一目,腦內兜轉,這人身形精壯,不似老人,但若無幾十年的苦功,也難達這等火候,將腦內人物一一數過,偏又遍尋無著,心內疑竇更增。

他心中琢磨,眼睛卻不放鬆,只見那人將屋內各物細細翻揀,瞧過之後再放回原處,卻又時不時停下手中動作,呆呆發愣。露在黑巾外的眉眼緊緊皺在一起。終於廢然長嘆,似乎一無所獲,又似有些不捨,又在屋內徘徊半晌,方才吹熄手中火折,悄悄離去。
柳斜風雙手在地上輕推,身子平滑出床底,躺在地上呆想半刻,將黑衣人所有動作回想再三,心下星光一點,身軀遊動,移到窗下黃花梨的妝台邊,伸手將上面的一隻籐籃取了下來。
這是一隻普通的針線籃,上面蓋著一塊紅色的方巾。籃子裡放著普通的物件,籃子已被翻揀過一次,又原樣放回原處,似乎並沒有值得注意的東西。
柳斜風的嘴角現出濃濃笑意,他輕輕揭開那塊紅色方巾,輕輕從籃子裡拎起一雙鞋來,一雙男子的鞋,一雙做了一半兒的男子的鞋,黑布的鞋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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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•花月兮無期(二)
曾細雨有一雙非常靈巧的手,不止會做許多奇奇怪怪的工具,還會開各種各樣的鎖。現在,他就在開一把鎖,鎖在一隻大鐵箱上的鎖,一把由八十一個環扣糾結成一團的鎖。
這種鎖有一個名稱,叫九九連環鎖,天下能打製這種鎖的匠人不出三個。
但這種鎖對於曾細雨的難度只不過是花長一些時間而已,因為能打製這種鎖的三個匠人之一,就是他師傅卜元。
沒有人知道曾細雨是卜元的徒弟,因為卜元羞於向人提起,因這個徒弟從來不跟著他學製鎖,只會想盡辦法用最簡單的工具打開他製的鎖,通常是一根鐵絲。
看著自己的心血傑作被徒弟這麼輕而易舉地破壞,卜元覺得面子實在是丟到姥姥家了。在卜元的心裡,曾細雨哪裡是他徒弟,根本就是仇人,不共戴天的仇人。
但事情常常會很無奈,偏偏這個徒弟是他自己挑的,因為那是他有生以來唯一見過的,巧過他的一雙手,對於一雙巧手來說,又怎麼肯放過另一雙巧手。
愛與恨之間並不容易找到平衡點。

大大小小的環扣仍是緊緊的纏在一起,曾細雨呼吸悠長,雙手不斷地將這些環扣翻轉方向,待得這些環扣排列似一朵盛放的花朵時,他左手緊捏住這朵花的花心,右手伸入靴筒,摸出一根細細的鐵絲來,緩緩將一端自花心處探了進去,撥得兩撥,「卡嗒」一聲,八十一隻環扣一起散了下來。
曾細雨輕噓一口氣,柳斜風的聲音細細鑽入耳內:「箱子裡是什麼玩意兒?」
曾細雨頭也不回,將手中那八十一隻圓環在地上輕輕擺好,這才輕聲道:「當然是重要東西,用九九連環鎖鎖著的東西若不重要,他這府裡也就沒有什麼重要的了。」
箱蓋輕輕的掀開,曾細雨眼睛一亮,輕輕吹一聲口哨。
只見箱內陳放著十幾幅卷軸,他輕輕取起一幅,望著邊款吟道:「碧水山居圖。」將畫軸打開一些,細看一回,回首望向身後柳斜風笑道:「這回發了,是董源真跡。」

柳斜風笑罵:「你這雙賊眼忒了不得,這麼黑也看得清。」自懷中取出火折輕輕搖動,將眼湊近些,看得一回,「嘿嘿」冷笑:「你這回是真發了。」指著頂部一枚小小方印,「瞧,鈞天賞鑒。」
曾細雨一愣:「鈞天是誰?」
「楊鈞天,原吏部尚書,任上污了不少,二十年前告老還鄉,在路上被人殺了,財物全數被劫,這案子到現在沒結。原來這才是王長天真正的生意,他倒省事,不用過那會死人的沙漠。」摸一摸下巴,「你要想發,就得學王長天,黑吃黑。」
曾細雨將那畫緩緩捲好,放入箱中,再將那九九連環鎖原樣鎖好,這才拍拍手道:「不黑吃黑,你上哪兒找銀子來補庫糧?自己的帳不管,淨說風涼話。」探過頭去吹熄柳斜風手中火折,又道:「你快快結案,我好來搬東西。」
門輕輕合上,夜彷彿又恢復了寂靜,一彎月影靜靜的在湖面上晃動。
柳斜風挽著曾細雨的腰帶輕輕落足在一片浮萍上,曾細雨搖頭輕吟:「雲破月來花弄……」最後一個「影」字卻忽然哽在喉頭,整個人如遭重擊,猛打一個寒顫。
柳斜風方轉過頭來,眼前晶光一閃,他足下猛地一滑,手臂用力,扯著曾細雨沉下水中,另一手真氣直衝,拍起一股水柱迎著那點晶光擊去。翻湧的浪花中,幽幽一線晶光緩緩消散。

嘆息聲中,一個白色的人影飄飄蕩蕩自湖面上緩緩滑開,淡淡的月光灑下,映在那人影的面上,那確是一個人,一個紙人,出殯時用來陪葬的紙人,面上塗著兩團紅紅的胭脂,頭上插著一枝大紅的牡丹花,金色的花蕊閃著妖異的光。
嘆息聲遠去,紙人也渺無影蹤,就如同一個短暫的夢,惡夢。
柳斜風提著曾細雨浮出水面,用力搖頭,想將適才的恐懼搖走,可是張開眼,紙人妖異的面孔及那一線晶光又撲面而來。他心中暗自慶幸,若非方才受不了曾細雨的酸腐,欲轉頭咒罵,便看不見那一線晶光,雖然並不知那是什麼,但想也知道,打在身上即便不要命,也絕對不好玩兒。
曾細雨的眼光仍是直的,一直到被柳斜風提回府衙後還是直的。柳斜風也只能搖搖頭,任他坐在廳中的椅上發呆。

房中的燭火未熄,走時未熄,回來時仍舊未熄。
柳斜風吸吸鼻子,將先前的恐懼努力按下,輕輕敲敲門──敲他自己臥房的門,然後輕聲問:「我可以進來嗎?」
房內傳來女子的嬌笑:「你自己的房間,做什麼問我?」甜膩的聲音帶著一絲嬌惰的倦意。
柳斜風吞吞口水,笑了,咧著嘴傻笑:「姑娘既然在裡面,這自然就是姑娘的房間,本官要進去,當然要請准了。」說著推開門,緩步踏入。
腳方過門檻,一股濃冽的酒香撲鼻而來。柳斜風深吸一口氣,瞇著眼望著桌上那支開了封的酒罈低聲道:「姑娘真是好姑娘,這般善解……」後面似乎還說了些什麼,但沒人能聽得懂,那些話全被「咕嚕咕嚕」的聲音所掩蓋。
床上的帳子低低的垂著,一隻白玉般的素手緩緩自帳內探了出來,纖長的手指擦著鮮紅的荳蔻,在燭光的照映下,蠱惑人心的美。

柳斜風的眼睛有些發直,捧著酒罈的雙手緊了緊,心中有一絲迷茫,似乎分不清是罈中的酒美味,還是那隻柔軟的手更有滋味。
手,微微轉動,向著他招了招。
柳斜風立刻放下酒罈,向床邊挪去。他的眼緊緊地盯著那隻手,似乎那不是一隻手,而是一塊閃著耀目光芒的寶石。
絲織的帳子輕輕撩開,入目是一片象牙色的柔和。
柳斜風用力搖搖頭,發出一聲含糊的讚嘆,輕笑道:「天兒還這麼冷,姑娘睡覺也不蓋被,這身子骨不凍壞了?」一隻手已忍不住輕撫了上去,口中含糊道:「幫妳暖暖……。」
床上女子呻吟一聲側過身子,雙膝緩緩曲起,一張俏臉探過,倚在柳斜風手臂上。鬢邊一朵盛開的牡丹花微微顫動。

柳斜風望著那朵牡丹花一愣,眨眨眼,用力搖下頭,一條腿跨上床去,伏在那女子身上,深吸口氣,探首看著她頭上那朵鮮嫩的花,口中「嘖嘖」有聲:「這才剛立春,牡丹就開了?」伸手在那花瓣上捏捏,搖頭道:「牡丹花下……」忽然覺得那死字不太吉利,輕咳兩聲,笑問:「姑娘叫什麼名字?」
那女子嘟起紅唇,雙臂纏上他頸子,嗔道:「就叫牡丹。」雙手下滑,將他衣襟拉開,一張滑嫩的瓜子臉輕輕偎了上去。
柳斜風長出一口氣,「牡丹,好名字!可是正開著?」身體頓時變得綿軟,將牡丹緊緊摟住,雙手在她溫熱的肌膚上輕輕滑動……微張的唇湊在那一堆烏黑的青絲上,嘎聲道:「美人就是美人,當真無一處不美。」一句方才說完,忽然皺眉:「妳頭上這什麼味兒?」伸一手用力揉揉鼻子:「怎麼一股廟裡的香火味兒?」口中說話,心中忍不住打個寒顫。
牡丹的一隻粉拳揚起,輕打他肩頭:「哪有什麼味道,人家身上的味道可香得很。」面上現出兩團潮紅,雙手探向柳斜風腰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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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•花月兮無期(三)
溫柔的十指在觸到柳斜風衣衫時忽然變得尖利,玉指不再柔軟,而是十根尖利的竹刺。
柳斜風的身子縮了縮,輕輕側了過來,半敞的衣服驀地滑了下。他身向後滑,雙手拉著衣領絞動,十根尖利的手指連著一雙硬挺的手掌全被裹在衣服裡。
柳斜風拍拍胸口,喃喃道:「美人每個地方都得美,包括味道,包括動作。」忽然笑一笑,指著牡丹胸口再道:「不只是那一對玉峰……」手指微向下挪,「還應該包括那一副腸子。」

牡丹「咯咯」嬌笑,雙臂微展已站在地上,左手撫著自己的小腹,右手緩緩揚起,掌中已多了一柄三寸長的匕首。
柳斜風眨眨眼:「妳不會真的想證明自己的腸子也生得很美吧?」
牡丹緩步向他走來,邊走邊道:「那有什麼,大人想看,奴家當然要讓大人看個明白。」明晃晃的匕首一點點垂下,尖端正指著自己小腹。
柳斜風望著她一步步向自己逼近,面上泛白,一步步後退,直退到窗下,忽然發一聲喊,反掌拍開窗子倒竄出去。
牡丹緊貼著他身子跟著躍出,甜甜的聲音勾魂兒似的鑽入柳斜風耳內:「別怕,奴家可是真的美人,當然連腸子也美得很。」右手揚起,一道寒光直刺自己小腹。
柳斜風張大口,右手抓出。
匕首忽然變了方向,向他掌心刺來,乍一看,倒像是他將手掌向著匕首尖上拍過去。

他苦笑一聲,手掌向旁歪一歪,緩一緩,左手食指探出點向牡丹手腕,口中念道:「妳這腸子不用給我看了,一定美得很似一團花兒,不然怎這麼麻煩?」
牡丹並不回話,見他手指點到,玉腕一甩,匕首脫手飛出,直射他胸口,另一手同時一張,數點寒星後發先至。
柳斜風大吃一驚,著地連滾,好在他對院中地形頗為熟悉,滾得兩滾,已藏在一塊太湖石後,耳中聽得「叮叮」數聲輕響,心下稍寬,但藏身的大石只是獨立一塊,心中又是一陣發緊,不敢在石後停留,手足並用,三兩下投身廊柱之後。雙手抱定那根木柱,這才稍稍探出頭來。
牡丹並沒有追來,只是靜靜站在庭中,面上仍是嬌媚的笑,笑聲在夜空中變得妖異,左手尖利的五指已劃開了自己的小腹。
柳斜風猛地呆住,呆得片刻,抱著柱子彎下腰開始嘔吐,他吐得那麼用力,似乎非常想把自己的腸子吐出來。

李鐵一手提刀,一手提著曾細雨,呆望著拼命嘔吐的柳斜風,還有站在他對面那個女人。確切的說,是一個紙紮的女人,那種擺在靈堂的紙人,頰上兩團鮮紅的胭脂紅得像要滴出血來。
曾細雨又再發起抖來,指著那紙人頭上那朵大紅的牡丹花,顫聲道:「又是她!又是她!」
李鐵皺皺眉,將曾細雨丟在一旁,任他癱倒在地,大步上前,狠狠地望著那紙人剖裂的胸膛。
一般的紙人,胸膛裡除了竹架外沒有別的東西,但這個紙人的胸膛裡卻端端正正的放著一個盒子,小小的掐絲琺瑯盒子,胭脂盒子。
李鐵取過那盒子,輕輕打開,裡面裝著半盒胭脂,鮮紅的胭脂,就像那紙人面上的顏色。

柳斜風終於停止了嘔吐,握著那個胭脂盒子,手仍是微微顫抖。
曾細雨也恢復了些鎮定,咬著牙沉聲問道:「那紙人怎麼回事?你看見什麼了?」
李鐵冷冷抱著雙臂:「屬下聽得異樣響動,大人適才與誰動手?這人究竟想幹什麼?」眼睛一掃桌上那把匕首,「這只是把普通的玩意,看不出名堂。」
柳斜風一怔:「你只找到這把匕首?」
李鐵點頭:「是!」
柳斜風身子驀地一震,張口「咿呀」兩聲,又再乾嘔起來。過得半晌方才抬起那張蒼白的臉,咬牙道:「莫再提什麼紙人了!還有,從今往後,不認識的女人都給本官離遠些,尤其是漂亮的女人。」說到後面,心中又是陣陣發寒。
曾細雨一愣:「可是……」實在不明白這紙人同女人有什麼關係?
柳斜風雙眼死魚一樣瞪過來,他只能嘆一口氣,把其餘的話吞回去,一想那紙人,自己又忍不住再打個冷顫,拍拍胸口:「不提也罷!」

柳斜風長出一口氣,用力搖搖頭:「總念著也不是回事,說點兒別的吧!反正今晚是睡不成了。」自懷中摸出那雙做了一半兒的黑布鞋扔在桌上。
曾細雨掃一眼那鞋,不解道:「你懷裡揣著雙鞋做什麼?」
柳斜風將做好的一隻套在腳上左右瞧一瞧,然後伸到他面前:「今晚在王家發現兩樣怪事,一是唐麗珍做了這麼一雙鞋;二是她屋裡有個蒙面男子在找東西。」
曾細雨雙眼立刻睜大:「蒙面男子?這麼說,事情當真不簡單」隨即皺眉,「這雙鞋又有什麼古怪?」
柳斜風閉上眼:「你瞧不出嗎?」
曾細雨一愣,伸手取過另一隻未完工的鞋拿在手中細看,看得半晌,忽然一拍大腿:「這鞋尺寸不對,王正雲身高足有六尺,一雙大腳露出來,起碼比這鞋長出一寸半來。」
柳斜風再看看自己那隻腳:「不會是做給她老爹嗎?女兒做鞋子給自己老爹也沒什麼奇怪。」

曾細雨自鼻子中哼出來:「唐百成那四川小老頭,長得跟拳頭似的,腳不會有這麼大。再說,出嫁的閨女,誰還有心思替自己老子做鞋?」站起來走幾步,又道:「看來這鞋頗不一般。」
他仰著頭皺著眉思索,口中喃喃自語:「我們是不是應叫王、唐兩家所有人來試這雙鞋?」負起雙手走到窗前,望著天上的一輪明月沉思,微風吹入,曾細雨衣袂飄飄,端的玉樹臨風。
柳斜風望著他的背影苦笑:「還真是風度翩翩!那牡丹品味也忒差,剛才怎不去找他?」口中呻吟,伏在桌上,再也抬不起頭。
曾細雨回頭:「牡丹?牡丹是誰?」卻見柳斜風已捧著胃跪倒在地,好半晌自地上掙扎起來,搖搖手道:「唉!你別想了,如果我沒看錯,這雙鞋應該是做給那蒙面男子的。那男子腳上一雙鞋同這雙一模一樣,只是破舊了些。」
曾細雨猛然轉身,喜道:「兇手會不會是他?」
柳斜風雙眼發呆:「不知道。」一陣冷風自窗外吹入,床上低垂的幔帳輕輕揚起,柳斜風雙手按在胃部,又一次嘔吐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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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•醪酒斟兮(一)

第二天一早,太陽剛剛自東方升起的時候,王長天便來求見。
睡眠不足的曾細雨讓他在廳中坐足兩個時辰,這才施施然出來見客,剛跨過門檻,王長天就衝到身前,也不答話,只用力握住他的手。
曾細雨拖長聲音嘆口氣,也不去看他,逕自在對面椅子上坐下,不住地搖搖頭,口裡喃喃自語:「我一個師爺,能有什麼辦法!」
王長天一聽,眼珠瞪大,正要發狠。
曾細雨冷笑一聲,悠悠道:「您那些場面話就別在這兒講了,換了別的衙門或者還吃你那套,可你別忘了咱們這兒是什麼地方!你是打得贏李捕頭,還是有膽子同咱們大人作對?」
王長天冷汗直流下來,他名號雖然響亮,但虛言成份居多,如何能與六扇門第一把刀的李鐵相比?柳斜風更是惹不起,心中酸楚,再也顧不得,號啕大哭起來。
曾細雨瞥他一眼,也不答話,自顧自端了茶喝,任他在那裡哭,直等到王長天眼淚差不多流乾了,只能哽咽著喘氣,他才放下茶杯慢悠悠地道:「其實,在下同我家大人一直在替你家正雲想辦法,雖說這人證、物證差不多都齊了,但要細究起來,也還是應該再多查幾天。」

王長天瞪大雙眼,如沐甘霖,他在蘇州營商多年,為人怎不靈醒,立刻自懷中掏出一疊銀票來,雙手捧了走到曾細雨面前,輕聲道:「您同柳大人為我家雲兒想辦法洗脫罪名,這其中的費用可怎麼好讓您二位支用?這些許銀子您就先使著,這肯定是不夠用的,過兩日我再把缺的補上。」
曾細雨對這東西可有多熟,輕輕一掃即知是一千兩一張的銀票,看樣子應該是一萬兩沒錯,面上不動聲色,心下卻是大樂,早將昨夜的恐懼之心丟到九宵雲外,輕咳兩下,低聲道:「官場上的事兒您也是知道的,唉!這就不說了,也不一定就能幫了令郎,最近府內開支是大了些,但還不用這麼些。」一伸手,抽出大半,只留下兩張在王長天手中,再道:「這段日子要打點的地方還多著呢,您老還是省著些,若有什麼消息,我立刻通知您。」
王長天流著淚點頭,硬是把那兩張銀票塞到曾師爺袖子裡,然後又哽咽著道:「小人知道柳大人喜歡喝酒,所以特地選了二十罈上好的女兒紅,已經抬到廚房去了。」又拉著曾師爺的手用力握一握:「若能救了我雲兒,便是傾家蕩產都可以,誰叫我們王家就這麼一條根啊!」
曾細雨苦著臉道:「您這是說什麼話,咱們也是盡力而為,唉!只是這件案子也太棘手。」
王長天大力點頭:「知道,知道,只要您二位肯幫忙,我一把年紀了,也知道什麼叫謀事在人,成事在天。」
曾細雨點點頭:「你這樣說,咱們就好辦些。」輕咳一聲再道:「明兒過堂,你把家裡同正雲還有他媳婦有關的人一起帶來,咱們瞧瞧再說。」

王長天告辭出去,曾細雨自袖中拿出那疊銀票數了數,果然不多不少一萬兩,笑意立刻泛上眉梢眼角。正在高興,忽聽得「嘩啦」一聲響,自屋頂落下一物,曾細雨連忙閃身,那物便落在地中間。
曾細雨立刻開口笑罵:「你就不能呆在一個像樣些的地方?」
地上爬起一人,果然便是柳斜風。
曾細雨將手中的銀票拍一拍:「這下可以鬆口氣了,相信小楚兒已聞到銀子味兒了。」
柳斜風面上立刻閃過一絲癡呆的表情,忽然雙眼一翻,右手在地上輕拍,人已向上飛起,轉眼間,又臥在了樑上,接著腳步聲響起,門子進來通報:「唐老爺求見。」
曾細雨點點頭,看那門子弓身退下,抬眼向上瞧了瞧,摸摸下巴,坐在原來的位子上繼續喝茶。

唐百成滿是皺折的臉泛著一種鐵青色,進得門來也不答話,定定坐到曾細雨對面,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他那雙捧著茶盞的手,眼內就似唐門的劍一樣,閃著藍瑩瑩的光。
曾細雨被他看得背上汗毛直豎起來,只能抬起頭,硬擠出一絲乾笑,緩緩道:「王正雲現已收押,明日便會過堂,他若是真凶,自然要替令嬡償命,若另有他人,柳大人也自會將真凶擒到,唐老爺您就放心吧,現在首要的,是把令千金的喪事辦好。」
唐百成「嘿嘿」冷笑:「這個不勞師爺操心!咱們唐家雖然搬來蘇州不出三年,卻也不是怕事的人,咱家或者沒有王家的財勢,但『成事不足,敗事有餘』這句話,想來師爺是聽過的,我唐百成要是急了眼,誰讓我不好過,我一定讓他比我更難過!」
他話音方落,驀地一雙溫熱的手搭在他右肩雲門穴上,頓時右側身體一陣麻木。
唐百成大驚,卻不敢妄動,面上仍掛著方才冷冷的笑容,輕輕轉過頭去,正對上柳斜風似笑非笑的眼睛。
唐百成深吸一口氣,垂首道:「柳大人!」以他的功力及閱歷,竟給人不知不覺間制住,心頭難禁惶恐,適才凶惡的表情再也維持不住。
柳斜風懶懶答應一聲,緩緩踱到廳中坐下,歪著腦袋直看著唐百成笑。笑得半晌,適適然問道:「你們是三年前搬來蘇州的吧?」
唐百成默默點點頭,心頭煩悶、沮喪之情並生。
柳斜風又問:「你是唐門嫡系弟子,為什麼離開本家?如果本官沒記錯的話,你這十年一共搬了六次,大江南北都被你住遍了。」

唐百成忽然似被戳到痛處,面容扭曲起來,身子微微發抖,呆望得柳斜風半晌,猛地站起身來,深吸一口氣,嘶聲道:「這是我家私事,與此案無關!」咬一咬牙,伸手探入懷中,取出一顆龍眼大暗綠色的珠子來。
「這就是我唐家獨門密製的『僻毒珠』,帶在身上百毒不侵,不管中了什麼毒,把這珠子放水中泡一個時辰,把水喝下去,解不了十成,也解得了八成。」
曾細雨駭問:「這麼厲害?什麼毒都解得了?」
唐百成沉吟一下回道:「只有一樣是沒辦法的,就是唐門獨有的『三日醉』,這毒誰也沒解藥,就是唐門的人不小心中了,也是必死無疑的。」
柳斜風好奇心頓生,點點頭:「那三日醉的大名我也聽過?真有那麼厲害?聽說會把人縮成一個球。」
唐百成苦笑:「是真的!」
柳斜風立刻睜大眼,扯著他坐下:「來來,這三日醉怎的厲害法,你講清楚些。」
唐百成不解,皺眉道:「為什麼?」
柳斜風摸摸下巴,裝模作樣道:「此中自有玄機,待本案大白之日,你就明瞭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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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•醪酒斟兮(二)
唐百成將信將疑:「這三日醉看上去也很普通,像是女孩子擦的胭脂,只不過是一股梅花的香味,一般胭脂沒有這個味兒。這毒通常用帶著指套的指甲以內力彈出,只要沾上一星半點兒在肌膚上就得了,初時全不見發作,連脈象都無異樣,但一過三日就會自腳而上全身抽搐,直至全身筋骨緊縮成一個球。」忽然全身顫抖一下:「不管再高大的人,縮成球也只有西瓜那麼大,我們自家人也都怕得要死。」
曾細雨忍不住打了個冷顫,一個人全身那麼些骨肉,縮成西瓜一樣的球?他閉閉眼睛,有些不敢想像。伸出兩指自唐百成手中捏起那顆僻毒珠來,就著天光細看一回,笑一笑放在懷裡:「我們大人成天喝醉,這下可有解酒的好法子了。」
柳斜風聽到胭脂二字時,心中已「咯登」一跳,微挑雙眉:「那三日醉你可會製?」
唐百成聞言身子一震,面色立時蒼白,雙手握緊又鬆開,終於垂首道:「會!」一雙眼霍然變得晶亮,兩道精光直向柳斜風射去,「大人!這話可又有什麼用意?」
柳斜風微微仰頭,忽然將話題扯遠:「唐老爺一身功夫,卻甘守清貧,本官對唐老爺為人甚為欽佩。此案看似平常,卻透著些古怪,本官有些疑問,還請唐老爺照實回答。」
唐百成沉思片刻,緩緩點頭。

柳斜風行到他面前,「你如何斷定是王正雲殺了你女兒?僅憑那一刀?」
唐百成長嘆一聲:「王正雲娶我家珍兒過門本就沒安好心,原是為了咱們唐門的毒藥,他卻不知唐門功夫傳授必得掌門許可,女媳是一概不傳的,至多身邊備一些防身用。王家認為上當,就開始冷落珍兒。我本想珍兒嫁進王家可以過上好日子,免得隨著我四處流浪,誰知,卻害了她。」心中酸楚,淚水已泉湧而出。忽然一拍大腿,急道:「前些日子珍兒曾同她娘講,王家不是好東西,想必珍兒知道了王家些見不得人的事!」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柳斜風。
柳斜風將面孔湊近,輕聲問:「且不管她知道了什麼,只問你為什麼要四處流浪?」
唐百成如被人揍了一拳,面孔漲紅,惡狠狠道:「此乃唐門秘辛,大人就莫再問了。」猛地一頓足,倒翻出門,竄上屋頂,轉瞬間無影無蹤。

曾細雨看看唐百成離去的方向,再看看柳斜風:「你為什麼一直追問唐百成離開唐門的原由?這有關係嗎?」
柳斜風「嘿嘿」奸笑:「因為唐門嫡系從未有離家的,老子向來喜歡揭人短,光看唐百成那一臉的惱怒就讓人樂。」
曾細雨嘆口氣:「你對公事若有這份心思,不出十年,就是丞相了。」
柳斜風揉揉肚子:「什麼事兒一成公事兒,就無趣得緊。」冷「哼」一聲,掉頭離去。
曾細雨轉轉眼珠:「揭人短是不道德的,但如果不揭出來,不也沒什麼意思了嗎?」心中矛盾,皺起眉細細思索。

下午升堂的時候,場面並沒有想像中壯觀,唐家只有唐百成獨自上堂,王長天倒是帶了十二名護院武師,還有幾名丫環僕婦。
一眾人等排排跪在堂下,唐百成無精打采地垂著頭,只是偶而自目中反射出森寒餘光。王長天自也不甘示弱,不時打鼻腔中冷「哼」出聲。
柳斜風仍在為前夜的事苦惱,伏在公案上不住的用手揉著頭,發出「嗯嗯……哼哼……」的呻吟聲。
衙役一般地喝過堂威,曾師爺拍響驚堂木,今天這一聲拍得特別大力些,「啪!」清脆響亮。
柳斜風驚得跳了一下,轉過頭狠狠地瞪他一眼,又伏回案上,只露出一隻微瞇的眼睛瞧著堂下。
李鐵站出一步拉長聲喊:「帶人犯──」
兩名衙役架著王正雲進來,拖到最前方,低喝一聲:「跪下!」然後向兩旁退開。
王正雲跪在堂前,立刻舉起雙手一陣亂搖,大聲嘶喊:「不是我!珍兒不是我殺的!青天大老爺,小人冤啊!真的不是我殺的……」神色驚慌,面上已沒了上回的茫然之色。
柳斜風捧著頭皺眉,眼睛瞪向曾細雨:「叫他別喊了!煩!」

曾細雨恍若未聞,臉上掛著微笑向王正雲道:「這種死罪,就算打你三百大板你也是不會認的,可咱們衙門從來不打疑犯。」擺一擺手:「跪邊兒上一些,有話再問你。」
兩名衙役上前,拉起王正雲拖到一邊。
曾細雨清清喉嚨這才緩聲道:「王長天,唐麗珍當天的行蹤如何,速速報來。」
王長天指一指身邊跪著的一個胖丫頭答:「這個阿橫是跟著正雲媳婦的,麗珍每天做什麼她最清楚了。」
曾細雨一瞧,立刻在肚裡笑起來,這個阿橫可真名符其實,是橫著的,不止臉胖得橫起來,連身子都是打橫長的。他正要發話,忽聽得柳斜風嘶著嗓子叫:「阿橫,過來,讓大人瞧瞧。」
王長天趕忙一扯阿橫:「大人叫妳呢,還不快去!」
阿橫抖著一身肥肥的肉努力爬起來,一搖一擺地走上前去,到了階前停下來,正在想要不要上去,卻見柳斜風大老爺坐起身子,斜靠在大椅的一邊兒扶手上,把一腿曲起踩在椅上,空出身前一塊位置,向她招手道:「小寶貝兒,快過來!」  
一言即出,堂下眾人一起皺起眉來,連衙役們都用力繃住面皮苦忍著不要笑出來。
待阿橫慢吞吞磨到近前,柳斜風一手拉過,似想讓她坐在身前,可是阿橫實在太過胖大,怎麼也擠不進來,拉扯半天,只得做罷,頗為遺憾地不斷撫著她戴有數道肉鐲的手腕,語帶憐惜地問:「成天跟著妳家少奶奶跑來跑去,可累壞了吧?」
阿橫紅著臉搖頭,一開口,嗓音倒是出奇的柔和:「不會呢!我家少奶奶平時從不出門的,在家也不怎麼說話,很好相處的。」

柳斜風對這嗓音大感受用,瞇著眼笑道:「妳倒是會替主子講話,可見得妳心腸是極好的。」抬手擰一下她面頰:「大人我就不相信她一次都不出門。」
阿橫的臉更紅了,小聲道:「少奶奶今年真的沒怎麼出過門,也就是這兩個月去過幾次娘娘廟,您知道,嫁過門兒這麼久沒孩子是多糟的事兒。」頭微微垂下,不敢直視柳斜風大老爺。
「是虎丘前面的那間嗎?妳有沒有去啊?」柳斜風仍撫著她的手腕。
阿橫點點頭。
「唉喲喲,那麼高的地方,妳這樣爬上去,可得累壞了。」說著一臉憐惜地拍拍她臉邊的胖肉。
阿橫「噗哧」一聲笑出來:「我沒上去呢,少奶奶怕我累,叫我在下面等她。」
柳斜風「噢」了一聲,放下踩在椅上的那隻腳,身子轉個邊,把另一隻腳踩上去,半個身子靠到阿橫懷裡,閉上眼,滿意地「哼」一聲。
堂下眾人無不張大雙眼,阿橫在眾人注視下一動也不敢動,只能垂著頭站著,額上已是汗如雨下。
王長天低著頭輕笑,唐百成側目斜視,狠狠一拳捶在地上,將一塊青磚打得稀爛。
曾細雨理也不理,只當沒看見,微仰著頭用力咳嗽數聲,轉頭問阿橫:「案發當日,唐麗珍幾時出的門?」

阿橫抬頭望一眼這英俊的師爺,又趕忙低下頭,小聲道:「吃過中飯就出去了,說是去廟裡,就再沒回來。」
「妳跟著去的?」
「沒有!我哥來了,少奶奶說我哥難得從鄉下來一回,就沒讓我陪她去。」說著嗚咽起來:「我應該陪少奶奶出去的,要是我一起去了,少奶奶說不定就不會出事兒了。」張大了嘴,淚水和著汗水、口水沽沽流下,嘆為觀止。
曾細雨用力轉過頭,忍住嘔吐的感覺,定了定神,轉頭向著王正雲,盯著他看了半晌才問:「你是什麼時候出的門?」
王正雲吞了口口水才答:「我前些日子一直在蓮香院,偶而去盈香茶樓,根本就沒回家,不信問紅袖,都是她陪著我的。」
曾細雨「嗯」一聲,向王正雲身後的紅袖望一望,紅袖急忙忙點頭。他再摸著下巴想一想,拿起案上那塊斷了的飛天玉佩再問:「你說人不是你殺的,那這半塊玉佩怎麼掉在凶案現場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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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•醪酒斟兮(三)
王正雲哭喪著臉回道:「或許我不小心撞落在哪兒,被人拾了去。」急得一頭汗,忽然抬頭道:「案發那天下午同甘清河一起喝茶時還是好的,紅袖,妳拿著玩兒了半天,該還記得吧?」眼望著跪在身側的紅袖露出祈求之色。
紅袖方才微微點頭,就聽得柳斜風一聲大喝:「甘清河」
紅袖嚇得花容失色,抖著肩,不知柳大人何以如此。
柳斜風「咳咳」兩聲,放低聲音笑一笑:「呵呵!是那號稱天下第一刀的甘清河?他幾時來的蘇州?忽然竄起來的新角色,本官還沒機會瞧瞧呢。」
紅袖的心這才放回肚裡,甜甜地應一聲:「是!正是他,來了有一陣子了。」
柳斜風「哈哈」笑起來,向紅袖擠擠眼:「這天下第一刀長什麼樣?」
紅袖用袖子掩著小嘴先輕笑兩聲才道:「也不怎麼樣,中等個子,不胖不瘦,眉毛不粗,眼睛不大,一對招風耳,整個人還不如他背上那把刀威風。」
紅袖話音方落,王正雲就急著道:「不錯,人沒什麼起眼,只他那刀古怪,人家的刀上都綁著紅綢子,他那刀上綁的卻是黑綢子。」

柳斜風雙眼一亮,卻聽站在身邊的阿橫輕輕「呀!」了一聲。
柳斜風連忙握住她的胖手關心地問:「怎麼了?怎麼了?」
阿橫臉上的肉跳一跳,笑得眼睛瞇成一線,細聲道:「沒什麼,前些日子陪少奶奶去上香時,也有見過這樣一把刀。」伸出兩根手指,「看過兩次。」
柳斜風怪叫起來:「天下第一刀去娘娘廟?」
阿橫把空著的一隻手亂搖,笑得上氣不接下氣:「不是啦,我在路邊的茶棚等少奶奶下山,頭次他也進來喝茶,第二次就沒進來。我看他那黑綢子奇怪,這才多瞧了兩眼,他可不會是上娘娘廟去的,娘娘廟裡從來沒有男人的,他可能自虎丘那邊兒來,您知道的,練武的人都特別喜歡去那兒。不過這我就沒見著,全是猜的。」
柳斜風哈哈笑,拍拍她的胖臉:「猜得不錯,猜得不錯,就說嘛,怎麼會有男人去娘娘廟?」
大笑片刻,忽然似想起什麼事來,轉頭問曾細雨:「你不是說小楚兒鼻子最靈,怎麼到現在還沒來?」
曾細雨一口口水嗆到,大聲咳起來。

柳斜風斜睨著他,轉轉眼珠:「可是在後堂等著大人我?」立時笑逐顏開,抓住驚堂木用力一拍,大喝一聲:「退堂!」
堂上堂下一眾人等立刻面面相覷,搞不清什麼狀況,但見兩旁衙役全然面無表情,似是司空見慣,齊聲喝道:「威武──」

曾細雨搖著頭踱到後堂時,卻見柳斜風呆坐在椅上,手中提著一雙鞋,一雙做工精緻的女鞋,鞋面上繡著鴛鴦戲水。
曾細雨皺皺眉:「你提著楚兒的鞋做什麼?」說著遊目四顧,「楚兒真的來了?跑得真比兔子還快!」
柳斜風搖搖頭:「為什麼這雙是楚兒的鞋?」

曾細雨睨他一眼,取過那雙鞋,笑道:「只有院子裡的姑娘,鞋上才繡這種花樣,一般人家的夫人小姐只會繡什麼五福捧壽、四季如意之類的圖案。」又指著鞋邊小小紅字,「瞧,這裡還繡著『 潘 』字,這是潘家繡坊的手藝,他們專替蘇州的紅姑娘做鞋,不紅的,有錢都不給做。」
柳斜風揉揉下巴,笑道:「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,這樣一雙鞋,怎麼會穿在唐麗珍的腳上?」
曾細雨一愣:「什麼?你說這鞋是唐麗珍的?怎麼可能?」
柳斜風拍拍他的肩:「這有什麼不可能,我剛從她腳上脫下來。」
曾細雨用力搖搖頭:「你怎麼會想到要去脫她的鞋?」
柳斜風一彈手指:「可愛的阿橫說,唐麗珍那天吃過中飯就出了門,她是晚上死的,這段時間難道她站著不動?你瞧,這雙鞋底乾淨得同新的一樣。」
曾細雨將那鞋翻來翻去瞧一瞧,用力點頭:「也就是說,這根本不是唐麗珍的鞋!」
柳斜風道:「沒錯!鞋被人換過了。為什麼要特地給唐麗珍換一雙鞋呢?」
曾細雨笑了:「一定是因為那雙鞋可以透露出某些資訊。」
忽然嬌軟的聲音悠悠傳來:「聊什麼呢?都不叫我?」一道窈窕的身影帶著陣淡淡香風,緩緩飄至。

柳斜風已眉開眼笑地跳起來,半側著身子跑過去,一把抱住來人,微彎起身子,硬把頭擱在她肩上呻吟:「小楚兒,妳怎麼現在才來,這可想死大人我了。現在,也只有小楚兒最讓人安心了。」
楚兒小手自柳斜風頸上環過去拉住他後領,微微出力,將他扯過一邊兒,然後拍拍衣服坐到床邊兒,沉著臉,一言不發,精緻的小臉兒上滿是怒氣。
柳斜風跟過去,蹲在她腳邊,兩手環抱著她的腰不住輕搖:「怎麼了?寶貝?不會是同本官生氣吧?」
楚兒扯開他雙手,不奈地道:「去去去!別吵我!」
柳斜風自地上爬起來,坐到床上,身子軟軟地靠在床頭,不陰不陽地道:「姑娘,本官才是付錢的!妳不會是還沒睡醒,正做著夢吧」
楚兒白他一眼,側過身,靠在另一邊,抬起兩隻腳放到他腿上,一樣不陰不陽地回敬:「姑娘今兒不收錢!你柳大老爺若是打算收錢的話,不妨開個價。」
柳斜風立刻眉花眼笑,兩手抓著楚兒的雙腿開始按摩,口裡也不閒著:「好寶貝兒,妳以後無論有什麼煩心的事,儘管來找大人,大人最會逗人開心。」
曾細雨在旁忽然「嘿嘿」冷笑起來:「別光顧著開心了,眼看著案子又生變化,小心些,要是把咱們蘇州府衙的招牌給砸了,看你往後拿什麼賺錢!」

柳斜風揮揮手,趕蒼蠅似地道:「吵什麼吵!」盯著楚兒笑嘻嘻地問:「乖!告訴大人,妳煩什麼呢?」
楚兒氣呼呼地「哼」一聲:「你們說甘清河這人長不長眼?我一大早差人拿著帖子去請他,他居然來個不理不睬,一個勁呆在蓮香院說什麼都不出來,紅袖那妖精才惹了官司,他都不怕晦氣!」
曾細雨「哈哈」大笑起來:「原來楚兒姑娘今天是等不到那天下第一刀,才跑到這兒來訴苦來了……」話未說完,一隻靴子飛過來,正中鼻樑,他正張著嘴說話,酸臭之氣直撲而入,薰得他五臟六腑幾乎翻個兒,連忙跑出院子去透氣。
柳斜風也不管他,拍著楚兒的胸口輕聲道:「乖!別生氣,甘清河算什麼東西,不過是不清不楚的撿了個狗屁天下第一刀的名號,這傢伙人長得又醜,眼睛又瞎,咱們小楚兒是什麼人啊!怎麼能為他生氣呢!什麼天下第一刀,嘿嘿!一定是天下第一的……」頓一下,向楚兒眨眨眼:「菜刀!」
楚兒「咯咯」笑起來,一陣花枝亂顫,看得柳斜風全身骨頭都軟下來,握著楚兒的手直叫「寶貝兒」,伸過嘴去一陣亂親。
楚兒伸出兩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擋著他亂親的嘴,嘻嘻笑道:「甘清河這天下第一刀可不是隨便撿來的,人家可是下了很大的苦功呢。」
柳斜風一挑眉:「是嗎?他幹掉了什麼人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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楚兒掩著嘴駭笑起來:「不用講得這麼直接吧?」
曾細雨忽然自窗戶探出頭來:「江湖本來就是這個樣子,踩下去一個,站起來一個,你瞧著吧,過不了幾年,這甘清河又得給人幹掉,然後便有另一個天下第一刀冒出來。」
柳斜風捏捏楚兒的下巴,笑著道:「所以,還是本大人的行當好,可以安安穩穩地做到八十歲,然後請一道旨,告老還鄉。」
楚兒伸出兩手捧住柳斜風的臉,用力揉一揉:「好厲害噢!」然後大笑起來,笑得彎下腰,笑得自床上掉到床下,好半晌才停住笑,趴在一張椅子上喘氣,然後悠悠地嘆氣:「這樣生活可多沒意思。」
柳斜風擺擺手:「行了,那甘清河的生活有意思,妳說吧,可有些什麼意思?我就不信,他能強過大人我的日子。」
楚兒自地上起來,整整衣裳端端正正地坐到桌邊,倒一杯茶喝一口,緩緩開口:「甘清河家裡很窮,六歲死了爹娘,唐門的管家看他可憐,收留了他,讓他在廚房裡幫忙……」

柳斜風忽然插嘴問:「哪個唐門?」
楚兒白他一眼:「還有哪個唐門?當然是四川唐門。」揮揮手叫他別講話,「甘清河年紀雖然小,但志氣卻是挺大,不肯學唐門的使毒工夫,可唐門除了使毒,武功卻是不怎麼樣。於是甘清河在十二歲時離開唐門,十年間沒人知道他去了哪兒,去年底時忽然同『百茫刀』在太湖決鬥,兩人鬥了五百回合,最後百茫刀左臂差點被砍了下來,自此天下第一刀的名號就歸了甘清河。」說完不住嘆氣,又喃喃道:「那場大戰一定非常慘烈,可惜我沒有看到。」
曾細雨閒閒地站在窗外潑冷水:「沒什麼特別嘛!同每個成名的江湖客經歷差不多,也同每段傳聞一樣粗糙。」說著「嘿嘿」冷笑。

楚兒頓時柳眉倒豎,站起身來扠住腰罵:「曾細雨,你不開口沒人當你是啞巴!」
柳斜風不知從哪兒又摸出了一瓶酒,喝得正高興,看到楚兒生氣,忙抬起頭來一起罵:「你這小子恁地多事,人家姑娘喜歡聽,你管它粗不粗糙,只要你的衣裳縫得不粗糙就得了,走遠些!別站那兒惹咱們小楚兒生氣。」拿起茶壺,將楚兒的杯子斟滿,涎著臉笑:「別理他,說累了吧,來,潤潤嗓子。」
曾細雨冷哼一聲:「只要她別講那甘清河的故事,我才懶得多話。」
柳斜風側著盯著他半晌,笑道:「其實她這故事講得挺好,不止是挺好,簡直是好極了。」
「好在哪裡?我怎麼沒聽出來?」曾細雨怪問,方才皺眉,猛地一拍頭:「唉呀!瞧我這腦袋,甘清河小時在唐門作工,十年前離開唐門,唐百成也是十年前離開唐門,差不多同一時間,有這麼巧嗎?」
柳斜風打著哈欠道:「事情從來都是這麼巧。」
曾細雨站起來:「難怪唐百成聽到甘清河名字時臉色變得蒼白,難道這就是所謂唐門秘辛?難道是甘清河同唐百成有仇,所以殺了他女兒?」
仰著頭想一想,又再沉吟道:「我總覺得今天聽到太多次甘清河的名字了。」說著掰著指頭數:「一個在茶樓裡同他喝茶、一個在茶棚裡見過他、一個說他去了蓮香院,似乎都與這案子有些關聯。」
柳斜風道:「你還漏了一處,前夜在唐麗珍的房裡。」
曾細雨駭問:「是他?」

柳斜風點點頭:「嗯!那把刀不會有錯,看來咱們應該瞧瞧這甘清河究竟是什麼人物。」
「我這就叫李鐵傳他過來。」
柳斜風一把拉住他:「傳什麼傳啊,他不是在蓮香院嗎?」笑著瞇起眼來:「這案發現場咱們總還是要去的。」仰起頭來沉吟:「這唐百成究竟為什麼自個家裡不呆,大江南北的到處跑?」
曾細雨立刻摸著下巴點頭。
楚兒面上忽然現出不可思議的表情:「你們這個都不知道?」
柳斜風一把將她抱進懷裡:「乖乖,妳知道?」
楚兒清清嗓子:「唐百成號稱製出了唐門那個什麼三日醉的解藥,拿貓兒、狗兒的試說是都成功了,結果拿家裡一個下人試,硬把人給試死了,沒幾年事發了,家裡就再呆不下去了。」
曾細雨搖頭:「我還是不明白,製解藥失敗了怎麼就要離開唐門,四處流浪?」
柳斜風道:「唐門看似平靜,但掌門之爭向來激烈,這三日醉是唐門最毒的毒藥,唐百成煉製解藥雖然失敗,但必定已成為他人的心腹大患,只是唐門家法嚴厲,大家不敢明著下手罷了,但消息既然走漏,唐百成哪裡還有立足之地,所謂成王敗寇。」

曾細雨恍然大悟:「他說在貓狗身上有用,看來這解藥也有一定成效,唐門中人只怕並沒有真的放過他,這十年來,他日子想必很不好過。他把愛女嫁給王長天,本是想給她找條出路,沒成想,這條路並不是好路。」
柳斜風忽然抬頭:「唐門現任掌門是誰主?」
曾細雨輕聲答:「唐雙勇,唐百成嫡親的大哥。」
柳斜風點點頭,手指在桌上輕敲:「王正雲,甘清河,唐麗珍……唐麗珍嫁進王家兩年,或者真的被她知道了些什麼?甘清河同唐麗珍究竟是什麼關係?」忽然向曾細雨眨眨眼,「見了甘清河,還得勞煩師爺好好探查探查。」
曾細雨負起雙手,微微一笑:「那是當然。」
楚兒不耐地皺起眉來:「說什麼呢?甘清河同唐麗珍的死又有關係了?不太可能吧?」
柳斜風在她面上用力親一口,「別管那個,這唐門秘辛妳是怎麼知道的?」
楚兒微微一愣,忽然瞇起一雙美目對住柳斜風雙眼:「窺心術!」
柳斜風身子一顫:「妳練過窺心術?」
楚兒微微一笑:「不然,您以為,為什麼本姑娘的生意這麼好?」
柳斜風身子又是一顫。
曾細雨拍拍他肩:「大人,怎麼了?很可怕嗎?」
柳斜風苦笑:「一個練窺心術的女人不可怕嗎?」

曾細雨呼出一口冷氣:「是很可怕。」忽然失笑,「那她只怕是嫁不出去了,說不定連朋友都沒有。」
「為什麼?」楚兒怪問。
曾細雨負起雙手:「人心基本上是看不得的,尤其是男人的心,看透男人的心,只能徒然令人傷心。可惜,這道理很多人都不懂,等懂得的時候,又來不及了,世上,哪裡去買後悔藥?」
柳斜風搖頭:「沒有!只有假藥,沒有後悔藥!」
楚兒點頭:「能過幸福日子的女人,只有什麼都不知道的女人。」
柳斜風一個爆栗彈在她腦門上:「乖乖講,怎麼知道的?窺心術?練過窺心術的女人能像妳這麼傻嗎?」
楚兒用力回踢一腳:「這事兒江湖上人人知道,你們兩個都不出門啊?」
柳斜風抓抓頭:「是該出門一回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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